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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5月8日

福爾摩斯同人文21:《莫蘭的承諾》5

連載第5集!齋主莫蘭的承諾》今年四月已和福爾摩斯同人文第20篇《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合本出本,五月歐美場以「三個同姓人」社團報名首販(BIO歐美Only官網連結請點此,我和丹澐的社團「三個同姓人」介紹頁面請點此),先放上連載給你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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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大意:黑手黨威脅殘酷處決莫蘭,逼莫里亞蒂下令副手朝自己開槍!中彈的教授瀕死危亡,內疚的上校痛哭失聲……一旦警方趕到,莫蘭將因謀殺罪而走上絞刑台!福爾摩斯衝進地牢,卻與雙莫同遭法比奧以機關困住,上校更中毒將死誰來拯救他們?

 

Part5關鍵詞句:「不要這樣!斷臂後還當什麼狙擊手?」、「他實在不願教授曉得自己竟是為死敵所救,那太丟人了」、「所以我才一再任你放肆,還沒用槍托往你頭上敲下去」、「無論我是否被迫,終究是朝他開槍,自該受國法嚴懲,死不足惜」、「你會胡說八道騙自己的戰友,掩護我們這群死敵、「他全不在乎我已成家立業,也有自己的病人要顧嗎?」

 

建議搭配閱讀:原作〈波宮秘史〉案、18篇福爾摩斯同人《血紅假期》19篇福爾摩斯同人《莫里亞蒂的禮物》20篇福爾摩斯同人《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3&4&5

 

註解中福爾摩斯簡稱為H,華生為W,雷斯垂德為L,邁克羅夫特為My,莫里亞蒂為M,莫蘭為Moran(雙莫合稱時為MM),瑪麗為Mary,赫德森太太為Mrs H

 

本篇主述者切換為:福爾摩斯(第一人稱)→莫蘭(第三人稱)→方索普(第三人稱)→福爾摩斯(第一人稱)→莫蘭(第三人稱)→福爾摩斯(第一人稱)→方索普(第三人稱)→華生(第一人稱)

 

準備好開始閱讀正文了嗎?一起來看Part5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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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蘭在地上滾了一圈,才止住撲勢。他起身時,臉色已煞白,望了地上的莫里亞蒂一眼,倏地出手,奪下我手中刺刀!

「你什麼?」我失聲道,隨即明白過來,拚死握住刀刃,渾忘了掌心劇痛:「不要這樣!斷臂後還當什麼狙擊手?你要這樣面對莫里亞蒂嗎?」

上校渾身顫抖,手背用力至透出青筋,咬牙道:「別管我!難道你想死?你不想再見到華生醫生嗎?」

「那是兩回事。」我沒好氣的道,使出巴利茲柔術,將他摔在地上,奪回刺刀,顧不得雙手全是血,將他肘傷割開一道裂口,擠出已轉青紫的毒血。

「你……」莫蘭震驚的道,掙扎起身,但我單膝跪壓著他大腿,不讓他亂動,邊擠毒血邊道:「我可不想為你而死,莫蘭。我在巴茲醫院實驗室研究過多種蛇毒,曾為自己注射過抗毒血清,一般的蛇毒是奈何不了我的,要不然我在『斑點帶子案』裡如何敢對付那條印度毒蛇呢?」

上校不再作聲,緊繃的肌肉轉為放鬆,任我為他處理毒傷,卻別過頭去,似不想被我望見他複雜的眼神。我暗覺好笑,卻也沒打算要他感激,擠畢毒血後,才以刺刀割下我襯衫袖口,為他草草包紮,又解下自己的領帶拋過去,道:「去吧!」

莫蘭倏望向我,似想說什麼,最後仍只微一點頭,握緊領帶,轉身撲向他敬愛的教授。

△   △   △   △   

「莫…………」熟悉的呼喚再度傳來,卻無比脆弱,分外不像平日那個高高在上,嘴角總掛一抹嘲諷笑意的威權領袖。莫蘭忙著以偵探的領帶包紮他胸腹傷口,聞聲渾身一顫,飽經風霜的手卻極其穩定,迅快將包紮打結,才迎上那風中殘燭般的淡灰眸光,低聲道:「教授別怕。我在。」

「我好像……剛聽見……福爾摩斯的聲音,還有那個軍師……」莫里亞蒂喃喃道,眸光渙散,似看不清他,卻顫巍巍地抬起右手,想撫上他的臉。

莫蘭將他的手一把握住,合在雙掌間,以自己的體溫讓那漸涼的手溫熱起來,啞聲:「法比奧‧卡洛在外面;至於偵探,那……是你的幻覺。你失血過多,教授,又沒吃沒睡,受盡折磨,會有幻聽或看到幻象實屬正常。」眼角瞥見福爾摩斯已閃到教授視線不及處,暗暗感激對方識相,配合他的謊言──他實在不願教授曉得自己竟是為死敵所救,那太丟人了。

「也對……」莫里亞蒂苦笑道,疲倦地閉上眼睛,喘了幾口氣,像垂死的病人,雖暫為死神放過,仍在冥河渡口徘徊,欲離難去。

莫蘭暗鬆一口氣,將教授的手握得更緊,低語道:「好好睡一覺,教授,你會沒事的。」抄起步槍,將刺刀裝回槍上,望向偵探

福爾摩斯躡手躡腳地走過來,以脣語道:「現在怎麼辦?」

上校本想感謝他,但話到口邊,又覺對敵人說這些極為彆扭,索性冷笑道:「你都敢打我一巴掌了,用得着問我嗎?解鎖是你的專長,問我又有何用?」

「喂!我可是救了你,你就這樣說話?」偵探果然被激怒,臉頰泛紅,語聲卻仍輕,顯然不願吵醒莫里亞蒂:「門在牆另一邊,不弄開牆如何解鎖?對了,侯爵是誰?黑手黨人一直提到他要來,是來救你們的吧?是你還是教授的手下?」

我會對你透露方索普的身分才有鬼……莫蘭瞪他一眼,沒好氣低語道:「他也受了傷,未必能及時趕來,來了也只多死一條人命。你不必等他。」

福爾摩斯冷哼一聲,側望向莫里亞蒂,俯身確認他的頸動脈跳動正常,這才放手,像對教授的關心遠大於追問侯爵是誰。莫蘭暗鬆一口氣,又感到矛盾:偵探此刻對教授懷抱的是何心情?他救我和教授,是真不願我倆遭黑手黨害死,還是要把我們帶出鄧諾特後,再親手收拾我們?

他縱橫黑道多年,自認該無遭偵探掌握到足以送他上絞刑台的罪證留下,且教授對他格外保護,將他的相關資料幾乎毀盡;偵探頂多只能查到他家世、就學紀錄及軍職,再來就是他慣待的俱樂部及出版過的兩本書,而這些全都無法將他連上犯罪。這年頭退役軍校背著步槍走來走去並不罕見,攜槍帶鷹至封地打獵的貴族更比比皆是;偵探總不能因他常帶槍出門,就控告他涉及犯罪。若是這樣,偵探救他們的目的,恐怕只有一個──

那就是要動用私刑,手刃他們。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福爾摩斯忽然道,而上校悚然一驚,朝他望去:「別胡思亂想,莫蘭。我保證絕無殺你們之心,否則剛才你讓我用刺刀殺你時,我便不會錯過良機。」

莫蘭竭力克制內心翻江倒海的情緒,低語道:「要玩遊戲,教授一人便可;你本不必留我性命。你沒有華生醫生幫忙,日後與我和教授對決,絕難取勝。要贏過我們,只有這次機會,錯過了……你定當後悔。」

偵探自負地一笑,轉身走向那面牆,拋下一句話道:「我不後悔,因為我從不做棒打落水狗這種沒趣的事。」

上校懶得計較被對方奚落是狗,來到他身邊,看他將牆上幾塊石磚敲敲打打,又推又按,皺眉道:「你玩什麼把戲?破解機關?」

「廢話。不然要你我聯手把牆推倒嗎?」福爾摩斯反問道。

莫蘭低哼道:「何必用推的?我開槍就行。」轉身要去拿步槍,卻為對方拉住。「莫里亞蒂的副手有這麼蠢嗎?」偵探怒道,仍不忘壓低語聲:「你全身是傷,還想動槍?開多少槍才能打穿牆?子彈耗盡後,你拿什麼對付黑手黨?何況外面還有別的機關!」

上校心中一凜,然仍嘴硬道:「我可不像你這麼虛弱,大偵探。皮肉傷對我影響不大,絕不妨礙我扣扳機;若子彈耗盡……」瞄向他褲袋內的手槍,「我還可以跟你借。」

偵探還未答話,法比奧已大笑:「好呀!你們倆最好多開幾槍,在地牢裡留滿彈孔;等條子趕到,莫里亞蒂大概也傷重氣絕了。你們就好好向條子解釋自己是如何聯手槍殺一位德高望重的數學教授吧!

福爾摩斯臉色一變,朝上校望來,而莫蘭念頭迅轉,沉聲道:「他說得沒錯。開槍會留下證據。我死不妨,但你是專程來援,我不想拖累你。解鎖吧!」

「誰被你拖累了?這是我自願的。」偵探咕噥道,朝某塊牆磚用力一按,磚身立時下陷,而下面一塊磚隨後彈出,像為無形之手拉開的抽屜,而磚頭竟是空心,磚內的東西……似乎有些眼熟。

莫蘭緩緩道:「我好像在書上看過它。」腦際浮現教授從前教他閱讀的希臘羅馬文學史料。

「九連環。」偵探冷靜的道,伸手「鏗啷!」擺弄磚中糾纏交扣的鋼環「此物在古中國及古羅馬皆曾出現,為貴族發明的遊戲扣鎖;據說中世紀的威尼斯富豪還曾用它作門鎖防盜。想不到今日居然在此見識。」

「防盜?別說小偷了,屋主自己怕都未必能開!把事情弄這麼複雜做什麼?雇我這樣的高手當保鑣不就得了?」

「保鑣是活的,鎖是死的;活人會為錢出賣主人,但鎖不會。」

「鎖不會出賣主人,卻會困死人!你最好給我解開,否則──」

「否則怎樣?殺了我?我可是幾次三番救你,還救了教授!」偵探轉頭瞪著他,活像與兄長鬧脾氣的幼弟,叫道:「若非我破解高背椅的機關,他到死都只能坐在椅內,鮮血流盡!你不要只管罵,有本事你來解解看!我可非你的手下,你最好對我客氣點。」

上校忽然想笑,卻笑不出來,搖頭道:「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

「什麼?」

「我說,沒見過像你這樣厚臉皮的。」莫蘭冷冷道:「是誰把你和赫德森太太從悶死人的山洞裡救出來?是誰為你治傷,回去救你,甚至一路送你們抵達火車站?沒有我救你,你早屍橫荒野了,輪得到你救我?」

福爾摩斯咬緊下脣,幾秒後才低語道:「但我……畢竟是因你一通語焉不詳的電報,就趕來救你。別忘了你剛才差點因蛇毒而丟掉一臂!沒有我幫你,你往後就只能單手抱莫里亞蒂了。」

「所以我才一再任你放肆,還沒用槍托往你頭上敲下去。」莫蘭沒好氣的道:「看我做什麼?是否要我幫你解鎖?」

「你不過就會開槍而已,如何解得了九連環?你懂解鎖嗎?」

「廢話。」莫蘭冷冷道,盯著那九個環環相扣的淡銀鐵圈,腦海浮現童年時當母親指揮僕傭晾衣服,他跑去庭院中把玩纏在一起的衣架──多年過去,她教他解開衣架的方法仍歷歷在目「你見過幾個不懂解鎖的黑道?」

偵探咕噥道:「至少莫里亞蒂就不懂。」

「教授不需要懂,我懂就好。除了剛才那張椅子,一般的機關、鐐銬和鎖我皆能解開,只可惜……」莫蘭「叮叮噹噹」擺弄著九連環,蹙眉:「這似乎不是一般的鎖。」

「廢話!」福爾摩斯學他的口吻道,驕傲中卻多了一絲焦慮:「一般的鎖能難倒我嗎?法比奧似已不在附近了。一旦雷斯垂德他們趕到,任我如何分辯,也無法說服他們相信你未謀殺莫里亞蒂!快想想辦法!」

莫蘭覷了他一眼,內心生出古怪的情感──這小子似真比我還在意我會否走上絞刑台。:「你既無法破解,我又有何辦法?死就死吧!大不了我自盡,就不會連累你了。」來到步槍前,拆下刺刀,迴轉刀尖,對準自己心臟。

偵探面肌微抽,卻未阻止,想必也理解此乃唯一可行之計,輕聲:「你……真要如此?」

上校淡淡一笑,握緊刺刀,感覺心臟「噗通噗通」急躍,卻極為冷靜,低沉的:「我死後,請你放過教授;就算要與他鬥,也得等他康復再說。可以嗎?」

「可以。」

「等警方抵達,你就對他們說,是我劫持教授,欲將他殺害,卻為你撞破,遂舉刀自盡,死前說出指使我的乃黑手黨。」莫蘭一字一句沉聲道,望定那雙比教授年輕許多的清灰眸:「我不介意以這樣的罪名而死,只要別連累教授,也未牽連你即可。」

福爾摩斯咬緊下脣,似不願讓他背這天大黑鍋,最後仍勉強點頭,道:「若這是你的遺願,我會照辦。你……去吧!我發誓必護送莫里亞蒂安返倫敦。」

「等一下……莫……蘭……」

微如蚊吟的輕喚傳來。莫蘭已劃破胸前軍服,聞言頓住刀鋒,轉向地上的莫里亞蒂,低聲:「教授?」

「跟你對峙的……是誰?」莫里亞蒂輕語道,眼神透出令人心碎的懇求:「我不要……你死!不要……離開……我……」

莫蘭心中一酸,「噹!」地拋下刺刀,同時注意到偵探已悄悄退到一旁,免遭教授望見,內心大為感激。「沒人與我對峙。我們被困住了,教授。」他來到此生最在乎的人身邊,單膝跪下,低低:「法比奧那小子設下九連環機關,我……我解不開。」

「讓我……看看。」莫里亞蒂雙脣微動,彷彿離水的魚:「興許我……有辦法」

莫蘭微一遲疑,終究還是將他抱起,來到九連環前,低聲道:「你慢慢看,教授。我們不急。」

「『不急』?你沒發現地牢內的空氣越來越稀薄了嗎?法比奧離開前,定是把通風孔關上了!」福爾摩斯在牢房一角以脣語大叫道,拚命揮手引他注意。莫蘭當然注意到了,但莫里亞蒂既已醒轉,他總不能殘忍到當教授的面自盡,故而也只能等著,等待教授運用超凡絕俗的頭腦,破解連偵探都無力解開的機關。

過了漫長的三分鐘後,莫里亞蒂輕輕:「莫……蘭?」

上校立即回過神──任何人在重傷遭虐,氧氣不足的情況下,還得抱人三分鐘,都很難不累到恍神──俯瞧著他,:「你破解了嗎,教授?我實在拿這玩意沒輒。」

莫里亞蒂淡淡一笑,語聲微弱如湖上漂羽,卻字字清晰:「把第三個環往下穿過……穿過第四個,你先……這樣做。」

莫蘭勉力以右手抱著他,左手正要解環,卻發覺右臂像托著塊大石頭,痠麻至快撐不住,正困擾間,偵探已幽靈般無聲掠來,移至教授視線死角,半跪下去,雙掌托住他背脊,微一點頭。

上校登時心情複雜,既感激對方相助,又怕他暗算教授,但此時情勢已不容多想,忙依教授之言,將第三個環穿過第四個環。

「噹叮!」環解開。

莫里亞蒂輕嘆道:「接下來……你把第二個環……穿過三和四,套到第五個環上,再……反拉回來。」

「這樣五是可解,但後面幾個呢?而且為何不先解一二──」偵探咕噥道。莫蘭怕他說話被教授聽見,忙以眼色制止他,再依言解環。

「鏗叮噹!」出乎兩人料外,當第二個環反向拉回來時,不但解了第五個環,也同時解開第一個環。「剩下的……該難不倒你。」教授苦笑道:「我沒力氣了……」

上校不等他說完,便將第六個環扳到第八個環內,解開八後,再回去解開七跟九,最後解開六和五。「軋軋──」機關發動聲傳來,牆面緩緩上移,露出牢房鐵門。

「教授!我──」莫蘭叫道,瞥見莫里亞蒂已閤上雙眸,臉龐再無血色,如冰薄白易碎,看得他心裡發顫。

「他缺氧昏過去了。」福爾摩斯冷靜的道,將刺刀裝回步槍上,再把槍還他:「我們最好趕快離開,找個專業醫生替他治療,畢竟你那藥也不知行不行。」

△   △   △   △    

蹄印到這裡……就斷了。

方索普呆望著繫在樹下的偵探坐騎,及一旁的破舊木屋、雜草和推車,又望向遠方──再過去便是荒原,隱約有戶貌似農舍的人家,最後是海岸。

孤懸於濱海島上的,是鄧諾特城堡。

他祖先是蘇格蘭貴族,他當然對蘇格蘭各大城堡耳熟能詳;只是鄧諾特荒廢已久,如非酒館老闆提姆說過,福爾摩斯對他提到「教授人在鄧什麼堡的」,他只怕還不會相信主人被押到鄧諾特。

再過去的荒原更為崎嶇,難怪偵探下馬步行。我是否也該如此?他躍下馬,忍著腳底觸地時全身傷處反震的疼痛,將坐騎繫在牠的同伴旁,低聲:「我繫得不緊。若我在太陽下山前還沒回來,你就掙開繫繩,跑回鎮上去。曉得嗎?」

馬兒嘶鳴一聲,前腿刨地兩下,也不知是否聽懂他的話。

方索普心頭浮現莫里亞蒂高貴優雅的黑西裝身影,及莫蘭驃悍的墨藍軍裝身影,抿起雙脣,一拍背上的狙擊槍,大步往前飛奔。

他不知主人和上校是死是活,是否真在鄧諾特,但他是主人的隨扈,是上校的徒弟。他誓言為他們盡忠。即便只能帶回他們被折磨得難以辨識的遺體,他也不會放棄,因為……

在他心裡,他仍是無依的孩子。他把主人當成父親,把上校當成兄長──那是遠勝血緣的濃烈感情,不是死亡或黑手黨的威脅所能動搖。

△   △   △   △    

「你也算厲害,福爾摩斯,能帶我和教授闖至此處。」

莫蘭的語聲從後方傳來,聽不出是欽佩還是嘲諷。我無暇跟他計較,沒好氣低語道:「我領你們穿越這麼多機關,可不是為了聽你讚美的。你最好小心些,別槍枝走火,一發流彈打死我!」

我解鎖出牢後,在前方帶路;上校則橫抱教授,另一手持狙擊槍,堅持走在我身後,不知是怕我偷襲,還是當慣黑道老二的職業病。我懶得理他,回想阿梅迪歐領我走過的無數長廊及樓梯,帶他們穿廊上梯,驚險避開幾起巡邏,直到抵達這扇門前。

門通往我遭敵伏擊,差點殺死阿梅迪歐的那個房間。

房門緊閉,從門縫下可看出房內依然幽黑;只要穿過這個房間,剩下的路便難不倒我。我們很快就能抵達古堡門口。

「我會打死你?或許吧!不過不是現在──來日你與教授決戰,只要他一聲令下,我必朝你扣扳機,絕不留情。」莫蘭冷哼道:「你先進去。」

房內安靜無聲;出奇的是,走廊上光照進來時,竟未勾勒出地上的人體輪廓──難道之前遭我打死那人已被抬走了?可是我仍聞到屍臭……還是我判斷錯誤?畢竟我身上也沾有鴨寮內的臭味,跟上校一樣,而身後的教授更是血腥味濃……

一隻手輕拍我左肩。我一驚回頭,只見莫蘭收回手,食指抵脣,比了個要我噤聲的手勢,接著拇指後勾,再比一下房門。

是要我跟在他後面嗎?他為何改變心意打頭陣?莫非前方有敵人?我一頭霧水,但瞥見他眸間不耐煩的神色,想到不該與掌中有槍的狙擊手爭執,忙乖乖退到他後方,以鞋尖輕勾得門關上。

「砰!」

突如其來的一聲槍響,幾乎震破我耳膜!我掏出手槍,旋又省覺在黑暗中根本不知敵人在何處,要如何回擊?但上校顯然射擊本能強大,冷哼一聲,而步槍開火聲隨即響起,震動我腳下的地板,在四壁激起重重回音──對了,地板!

我連忙趴下,下巴貼緊地板,感覺雙方交火激烈,子彈在空氣中劃射出「哧哧!」輕響,間雜有人呼痛倒地的聲響,卻再未聽見莫蘭的聲音。我清楚自己幫不上他的忙,想悄悄退到門邊,又打消念頭:我若拉開門,驟現的光明豈非告訴黑手黨我在門邊?屆時所有子彈都會往我身上招呼!不然……對了,衣櫃!我之前和阿梅迪歐藏身的衣櫃

我憋氣爬到衣櫃前,一拉,閃進剛拉開的櫃門後,而下一刻室內燈光大亮。我半是透過門上鎖孔,半是透過門縫瞧出去,登時大驚,險些倒吸一口氣,幸好及時忍住。

我很確定我們三人都完了,再沒有逃出去的可能性。

△   △   △   △   △

「跪下,莫蘭上校。」法比奧悠悠道,手槍抵死莫里亞蒂蒼白的額頭:「接下來的程序,不用我教你了吧!你在倫敦大學數理學院頂樓不是已體驗過了嗎?」

莫蘭仍握緊狙擊步槍,子彈卻已用罄。他後腦為好幾根灼燙槍管抵住,卻出奇地冷靜,盯著法比奧,道:「不跪又如何?到頭來你仍會殺死我和教授。」

「『到頭來』並不是『現在』。不過,若你吝於屈膝,」黑手黨軍師從容道:「我現在就崩了他,讓他的腦漿灑落你的軍裝,噴出眸眶的眼珠掉到你大腿上。」指腹於扳機上「喀──答!」加壓。

「咚!」莫蘭雙膝重重跪地。他放下槍,雙手將教授抱得更緊,仰瞪死敵,沉聲:「我跪了。你還想怎樣?」

「不想怎樣,玩玩你罷了。」法比奧微笑道,驀抬腿向下一踩!

莫蘭痛得左臂劇顫,往前一仆,再抱不穩莫里亞蒂;幸好他反應快,左臂雖被踩,左大腿仍來得及前伸,與右臂一同托住教授身軀,教授才未後腦著地。他咬牙忍痛,將畢生最重視的人緩緩放在冰冷的地上,低沉的:「我說過,教授欠令舅的,我代他還……對你也是一樣。教授快死了,你折磨他也沒意義;請你給他保留最後的安寧,讓他走得平靜。」

「先父當年可是為莫里亞蒂所迫,慘死在大火中,我何必讓他死得平靜?」法比奧大笑道,笑聲透出無比的悲愴和恨,旋即一叱:「把上校綁起來!」

十秒後,莫蘭雙臂遭反綑,跪著的雙腿也被綑住,而那幾枝槍依舊抵著他後腦。「軍師,我可以打斷他手腳嗎?」後方有人叫:「我大腿中他一彈,庫普拉更被他射穿腦袋!難道就讓他跪著?」

「不急,」法比奧悠然道,掏出香煙,吸了起來:「等他的同夥現身再說。」

他們的目標竟是福爾摩斯!莫蘭震驚不已,卻盡力不動聲色,冷冷:「那小子不是蠢蛋,早趁你我交火時逃逸,只怕已離開鄧諾特了。你若要追擊他,最好儘快殺了我,再撤出城堡。教授與令尊縱有過節,亦隨令尊逝世結束;他無意追殺你和令堂,你年幼時才能活著離開英國。請你別再折磨他,讓他就此離世,畢竟……我那兩槍已夠他受了。」

法比奧眉毛一挑,停止抽煙,抖落煙灰,微笑:「你好像忘記教授前年才差點一刀刺穿我喉嚨!我不會放過他,也不會放過你。不過,我仍可給你一點優惠……」從西裝口袋取出教授的酒紅色鋼筆,筆尖刀光明晃,「用他的筆刀送你上路,讓你不必活到最後,目睹他在你眼前慘死。」

莫蘭閉上眼,感受刀鋒貼近左肩的冰涼。他知道對手打算將他四肢剁下,讓他痛不欲生,慘叫到喚醒莫里亞蒂,才取他性命。他不要這樣。他……會忍耐到血盡氣絕,都不出一聲。此時此刻,他倒真希望偵探已離開,別蹚這灘渾水,可惜……

他對那小子還算了解,猜到對方藏身衣櫃內,偷看這一切。

即便不為教授,他也要捍衛尊嚴,強忍折磨至死,絕不在偵探面前丟臉──畢竟他不只是歐洲頭號狙擊手,更是教授的副手。

「莫蘭………………」

低微的呼喚傳來──教授竟在此時甦醒!莫蘭驟睜眼,迎上莫里亞蒂飽含劇痛的眸光,內心滋味萬千,不知該說什麼。

「主角登場了。可惜你們的人不敢現身,不然局面會更有意思。」法比奧笑道,將刀在上校肩畔揮了揮,鋒光閃花他的眼:「你確定要欣賞他的死亡嗎,莫里亞蒂?你希望我切掉他身上哪個部位?從左肩胛骨斜切下去,還是把左肩至肘全都削掉?」

莫里亞蒂肩膀微動,似想仰頭,卻連這麼一點力氣都失去,目光更為殘薄、脆弱,如將碎的浮冰。莫蘭不忍再看下去,咬牙:「你靜靜躺著就好,教授,別說話。我……我到死都是你的部屬,絕不給你丟臉。」

莫里亞蒂淡淡一笑,輕輕:「去……吧!我很快……會追上你的。」

黑手黨軍師冷笑一聲,揚聲:「你們殘破染血的靈魂就到地獄裡重逢吧!」舉起筆刀,下削!

△   △   △   △   

我望著這令人髮指的一幕,頭皮發麻,不知該不該衝出去──若法比奧以教授的鋼筆刀虐殺上校,胸腹中了上校所射子彈的教授隨後命絕,法比奧再解開上校綑縛,並把筆刀塞進教授掌心,縱然雷斯垂德等人趕到鄧諾特,發現他倆的屍首,也只會得出黑幫老大和老二互虐相殺的結論,不會有別的了!我要如何阻止這一切?

「碰!」

突如其來的撞擊聲震動人心──是門被撞開嗎?下一秒煙霧從衣櫃門縫及鎖孔中竄入,而我忙閉住呼吸,稍推開櫃門,外頭卻已陷入黑暗,咳嗽聲此起彼落。一道我再熟悉不過的語聲大嚷道:「失火了!侯爵來了!快跑啊!」

阿梅迪歐!

我剛剛就想為何沒看到他,原來他守在房外!那是莫里亞蒂的手下──叫什麼侯爵的──攻進來放火,趁機救人嗎?但煙這麼嗆,連我皮膚都稍覺刺痛,莫非他不只火攻,還放毒煙?不怕毒死教授和莫蘭?我情急之下,撲往他倆所在,果然摸到肌膚冷涼的莫里亞蒂。我一驚,急探大敵心口,確認觸手處有餘溫,才安心了些,轉頭在灰煙中搜尋上校。

「噗簌簌簌……」微聲傳來。我別頭望去,只見煙塵中透出一截刀尖反光,馬上撲過去。法比奧已不在原處,不知是逃走了還是被煙嗆昏,只希望不是躲在暗處等著射殺我,但我救人為先,也顧不了許多。我趕到刀光所在,只見莫蘭已用黑手黨軍師丟在地上的鋼筆刀割著雙手綑索,卻因綑綁太緊,割了幾下還未斷,反倒切到雙腕破皮,血花四濺。

我輕拍他左肩,接過鋼筆刀,使勁割斷他手縛,還未來得及去割他腳縛,上校已半跪半爬到教授身邊,甩開繩索,用鮮血淋漓的雙臂緊緊抱起戰友,轉頭朝我望來──

我們必須立刻離開!快點!

這兩句話他雖因閉住呼吸而未說出口,我仍能從那對深藍眸中看出來,一點頭,火速割斷他腿縛,又將狙擊步槍掛回他背後。莫蘭挺身站起,腳步不穩,然仍一馬當先,抱著莫里亞蒂衝出去,顯然是清楚教授無法在濃煙中撐太久的緣故。

五秒後,我們重返走廊上。灰煙已瀰漫至此處,連我都看不清接下來該如何走,幸好煙霧中有隻手拉住了我。

「跟我來,福爾摩斯先生!」阿梅迪歐悄聲道。

上校也聽到了,卻未多說。我來不及解釋,便打了個手勢要他跟在後面,偕阿梅迪歐穿過迷宮般的多重廊道,衝出城堡側門。「咳咳……咳……」警探仆倒在地,嗆咳不止。我還來不及向他道謝,便猛吸幾口新鮮空氣,又回頭去看上校,:「莫里亞蒂他……」

「他沒看到你,放心──他昏過去了。」莫蘭簡短的道,目光從再度閤眼的教授臉上移往阿梅迪歐,柔和內疚的眼神立時化為鋒銳,語調亦轉冷:「閣下名叫亞列西歐‧阿梅迪歐,若我未記錯的話。不過,我手下提供的情報未註明你是義大利警方在黑手黨內的臥底;今日一見,總算開了眼界。」

阿梅迪歐臉色發白,啞聲:「還……還請您別告訴軍師,莫蘭上校,否則首──梅西那不會放過我的。」

「那是當然。我和教授都欠你一命,何必多嘴?」莫蘭淡淡道,話鋒一轉:「你剛剛說『侯爵來了』,是否故意讓法比奧以為放火的是他,好卸責脫罪?你可知他是誰?」

阿梅迪歐連連搖頭,紅褐眸驚恐猶存,:「軍……軍師沒告訴我。他向來不信任我。我……我只曉得有個侯爵在趕來的路上,別的事全不知曉。」

莫蘭緊盯他面龐幾秒,眼中殺機才斂去,緩緩:「好吧!我姑且信你。若你探知此人身分並告訴偵探,我雖不至於將你滅口,但定會令你喪失記憶,免得你洩露秘密。」

我忍不住問道:「真有這種可讓人失憶的藥?那你何不餵我喝下,一了百了?」

「餵你?你會喝嗎?」上校沒好氣的道:「快走吧!等法比奧他們搜遍全堡還找不到人,才想到我們不循原路出正門,反倒從側門離開時,就誰都走不了了。」

我點點頭,正要對阿梅迪歐致謝,警探已伸手與我相握,低聲:「我得回去臥底了。您自己小心,福爾摩斯先生!」

一刻鐘後,我們三人將鄧諾特城堡拋在後方。我邊助莫蘭抱著莫里亞蒂,邊留意上校的情況:他面孔黝黑中透出青白,全身被勾傷處不斷滲血,雙臂用力時微微發抖,像隨時會力竭暈倒,不禁嘆了口氣。

誰想到莫蘭耳力敏銳,濃眉一挑,朝我望來:「嘆什麼嘆?後悔沒看我被法比奧大卸八塊?」

我手插進西裝口袋,摸到刀刃還未收回的鋼筆,將它握緊,聳肩道:「我終歸是救了你們。這筆債你打算何時還?」

上校目光轉銳,雪藍若星芒,道:「你想怎樣?」

我抽出鋼筆刀,微笑道:「若我要你拿命來還呢?」

莫蘭低頭凝視教授毫無血色的容顏,湛藍眸透出深刻的悲傷,許久後才低語:「我無所謂。來吧!」

我搖了搖頭,將鋼筆反轉遞給他,輕描淡寫的:「也許有一天我會要你還,但不是現在。你抱起他隨我走吧!再走一段路,等到了我繫馬的地方,騎馬至火車站,就可返回倫敦了。」

上校眼瞳透出驚愕,幾秒後,瞳孔逐漸收縮,射出藍寶石般的清冽銳色,沉聲道:「那好,等你要我抵命時,不得涉及教授──不能讓他受傷,也不能逼我去傷他。我的命可以給你,但教授的生死只有他自己才能決定。明白嗎?」

「都到這地步了,還這麼自大!再不趕快抵達斯通黑文,找個正牌醫生,教授就要嚥氣了,你看不出來嗎?」我沒好氣反問道,扶著他慢慢走在荒原上,而鴨寮已映入視界,只是還有段距離「話說你的人為何還未到侯爵是懶骨頭還是跛了?等他趕來,法比奧他們早追上來了!」

「他受了重傷,跟我一樣。」莫蘭忽然道,眼神轉鬱如雨前的天空:「法比奧在倫敦折磨他。他誓死不從,逃離魔爪後趕來蘇格蘭,又不知我們所在,自會到得慢些。我倒希望他不要來,畢竟……他是教授的隨扈中和我最親近的一個。」

我心想侯爵的射擊本事該是上校所傳,否則他如何會對那人如此愛護?且此人年紀必輕,才會當他徒弟。想歸想,畢竟我對貴族界了解不多,無法從上校一席話判斷侯爵是誰,聳肩道:「沒想到匪幫中除了你和已死的莫波吐依茲,還有人如此忠於莫里亞蒂!我一直認為黑道只熱愛暴力及斂財。」

莫蘭冷冷道:偵探不也熱愛血腥謀殺?死的人越多,死法越離奇,你越高興。你接案時只想著案件有趣,何曾為受害者家屬着想過?」

我沒想到歐洲黑幫的老二居然教訓起我來,剛想反嗆,瞥見遠方原野上有條黑影,忙道:「他來了!」

△   △   △   △   

方索普一震停下,呆望著百多步外的三條身影──墨藍影抱著黑影,而最後一人呈海藍黑影,無疑是他追踪許久的福爾摩斯。

酒館老闆說的都是真的:上校請他拍電報向偵探求救!怎麼可能?他們倆何時變得這麼好?等等……巴克爾先生說過,上校在諾伯里救過偵探和赫德森太太,難道交情是那時建立的嗎?這算背叛組織嗎?又或另有苦衷?方索普越想心越亂,感覺敵我界線模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放緩腳步,從懷裡摸出面具戴上,心才稍安,隨即加速迎向三人。

他望見偵探將筆一樣的東西遞給莫蘭,而上校收起它後,兩人慢慢走來,又說了一些話,接著偵探走向他。他有點緊張,但偵探只朝他點了一下頭,便從他身旁走開,而他也不由自主點了點頭,一頭霧水地加快腳步,來到莫蘭和莫里亞蒂面前,摘掉面具,單膝下跪,低聲道:「亞倫‧方索普護衛來遲,望主人和上校恕罪。」

「你是來遲,且來得很遲!哼!若非那小子援手,教授就要葬身在蘇格蘭了。」莫蘭沒好氣的道:「還有,教授已昏過去,你下跪給誰看?難道你是跪我?起來!幫我抱著他。」

方索普連忙站起,小心翼翼地接過莫里亞蒂,任莫蘭取走他背負的狙擊槍。教授比他想像得要重;他一抱之下,肩腿傷勢同時發作,痛得發出「呃咿──」聲,踉蹌退了半步。

莫蘭正檢視他槍中的子彈,聞聲蹙眉道:「是法比奧‧卡洛那兔崽子的人做的吧?」

侯爵一愣,試探道:「是他告訴你的?那他……」

「很快就會率人追來了。」莫蘭簡短的道,將槍掛回他背上:「你可有多餘的子彈?」

「有,在西裝褲口袋裡,共二十四發。」方索普只覺莫里亞蒂越來越重,雙臂快撐不住,忙道:「你自己拿吧,上校!我騰不出手。偵探呢?你告訴他我是誰了嗎?不然他為何用那種表情看我?他到何處去了?」

「你是第一天為教授效命嗎,方索普?還是流太多血變笨了?我如何會蠢到告訴那小子你是誰?聽著,」莫蘭低叱道:「把教授抱到鴨寮去休息一下,等偵探過來──他去牽馬了。」

方索普急眨幾下眼,難以置信的道:「你不是說過,你小時候被父親懲處,丟到鴨寮自生自滅,相當痛恨鴨子嗎?你為何──」

「我痛恨什麼重要嗎?我看你快撐不住,萬一鬆手,豈不把教授摔個腦震盪?」上校怒道:「此處一望無際,站著不動豈非成為敵人活靶?快帶教授進鴨寮找掩蔽!」

方索普再不敢反駁,乖乖抱著莫里亞蒂往來時路行去,耳畔只聽莫蘭淡淡:「你在倫敦究竟發生何事?講重點,別廢話。」

侯爵略一遲疑,然仍小聲地把他與巴克爾見過拉寇斯特死狀相片後發生的事和盤托出,同時希望偵探已去得夠遠,話不會隨風傳入對手耳裡。當他說話時,他們已抵鴨寮。莫蘭找個塊鴨糞較少的地面,將幼鴨驅往別處後,脫下軍服,墊在地上,這才命方索普將莫里亞蒂小心輕放在軍服上。當侯爵終於講到他追踪偵探來到斯通黑文,遇上酒館老闆提姆時,上校已再次檢查教授身上的傷,並將所有傷處重新包紮,未出言打岔。

「可是上校,」方索普忍不住道,就著斜照進鴨寮的日光,打量他黝暗的臉「你為何告訴那名老闆那麼多事?還有福爾摩斯先生為何竟對老闆也毫不隱瞞?這樣我們回程途中豈不得將他滅口?你跟偵探到底是什麼關係?為何他會來救你和主人?你……」別開目光,不忍細看他滿身的傷,改望向莫里亞蒂,「梅西那也太狠了!居然對主人行刑式槍擊,還把你們折磨成這樣!」

「你問題倒挺多,方索普,問完了嗎?」莫蘭冷冷道,視線總算由教授身上移開,望進年輕隨扈的黑褐眸裡「教授胸腹那兩槍是我開的。我的步槍子彈款式和你的相同,你瞧不出來嗎?」

「你……你開的?這是為──」方索普失聲道,但旋即反應過來,脫口而出:「是梅西那逼你開的?不對!你不可能被迫攻擊主人。定是黑手黨以虐死你威脅主人,主人不得已下令你朝他開槍。是這樣吧?」

莫蘭沒有說話,只是眼角溼潤,接著一滴淚滲出、瀉下,宛若雨後深色玻璃窗上的水痕。難道……我說對了?方索普心弦一顫,再不敢問下去,但有些事又不能不問。他鼓足勇氣,悄聲道:「我們現在和偵探是敵是友?我需要對他展露真面目嗎?他曉得我是誰嗎?」

「不需要,也不曉得。」莫蘭低沉的道,任淚流乾「他聽黑手黨人說有個侯爵會來救我們,如此而已。稍後他回來,你得戴回面具;我若在他面前稱呼你,也不會喚你的姓氏,只會稱你『侯爵』。你是組織中爵位最高的成員,許多對外事宜還需你打點,故而你是不容有失。我跟偵探交談時,你別插嘴;若有必要說話,也儘量咳嗽幾聲,故作嗓子沙啞,免得那小子聽多了你的聲音,推理出你的身分,那就棘手了。」掏出小圓紅盒,啟盒後以指尖挑起少許剩餘的乳白藥泥,抹在自己傷口上。

方索普愕然道:「可是偵探兄長不是知曉我在為主人辦事?他竟未告訴他弟?」

「廢話。若那胖子敢違背與教授的約定,洩露你的身分,我回倫敦後定衝到蓓爾美爾街,賞他腦袋一槍,管它後果。哼!前年他竟敢拿你我來威脅教授,真是活得不耐煩了!」莫蘭冷哼一聲,將全身傷口草草處理完畢,低喝道:「過來!」

侯爵一呆道:「做什麼?」

「讓我看看你的傷。身為隨扈,卻傷得比要保護的人還重,傳出去豈不顯得我這個師傅無能,連帶教授也臉上無光?」上校沒好氣的道:「過來!」

方索普不敢抗拒,只好挪過去,解開西裝及襯衫扣子,露出左肩讓對方上藥。「把褲子脫掉。」片刻後,莫蘭目光由他敷滿藥泥,重新包紮的肩頭移往他右腿,沉聲道。

侯爵忙道:「巴克爾先生為我敷藥包紮過了,你就別……」

「左肩傷都裂了;你一路騎馬,還走了那麼遠過來,大腿上的穿刺傷不會迸綻嗎?別等到細菌感染,要截肢時,才來哭天搶地!教授和我可不會白養一個斷腿的狙擊手。」莫蘭低叱道,藍眼珠轉了轉,幾乎要翻白眼:「快脫掉!不然要我像僕人一樣幫你脫嗎?」

「啊?不用……我自己來。」方索普嚇得解開皮帶,脫下長褲。他看上校神情沉著、手指穩定地替他抹藥,大感受寵若驚──畢竟莫蘭在組織裡位高權重,殺人不眨眼,令眾弟兄又怕又敬,而他更清楚眼前人對自己蘊嫉妒於師徒情分的複雜心緒,因此從未想過能和上校這般親近。

「看什麼看?」莫蘭注意到他發愣的表情,沉聲一喝,叱道:「巴克爾能為你上藥,我就不行?嫌我手粗糙?可惜你收留的那個女孩沒來,不然大可找她來伺候!」

方索普雙頰微熱,小聲的道:「凱茜她……我對她絕無非分之想。我只是看她可憐,想幫她。我……我可以收留她嗎,上校?」

「這等小事何須請示我?只是你得注意,別在她面前提到教授和組織的事,尤其別讓她有機會碰你的槍。」莫蘭淡淡道,話鋒一轉:「反正你也未必能活著回去見她,何必提早煩惱?」

方索普沒想到師傅這樣好說話,忙道:「多謝上校開恩!我……我本想拿你──」

「拿我救了偵探和赫德森太太的事來說嘴,說我既可對那小子的房東太太心軟,你當然也可收留那孩子作女僕,對吧?」莫蘭沒好氣的道。

方索普尷尬的道:「我只是盤算著要說,卻沒膽子說。你若堅持不允,我……我也只能給她一些金幣,讓她回貧民窟去。」

「你讓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回那種亂七八糟的地方去,還給她錢,那不是放任她被搶嗎?」莫蘭冷笑道:「何況布雷茲特里特已盯上你了。萬一哪天他撞見那孩子,問她為何重返貧民窟呢?警探機警得很,若猜到是我叫你趕她走,豈非弄巧成拙?一個孩子而已,收留就收留吧!別讓她知曉我們的事就行。也別對她太好,免得哪天黑手黨抓了她來威脅你!」

方索普聽得頭都大起來,不過他仍不後悔收留凱茜。此時鴨寮外傳來馬蹄聲。他大吃一驚,正不知該戴上面具還是先穿褲子時,莫蘭白了他一眼,從他西裝內袋掏出黑面具,為他戴上,再替他重新包紮好傷處。當偵探牽著兩匹馬走過來時,侯爵已匆匆穿回長褲並繫好皮帶。

「這位先生如何稱呼?」福爾摩斯忽然道,銳利的眼神打量著他,旋即從袖口抖出一張收據存根:「我牽馬時看到馬鬃上黏著這個──『赫克特‧萊星頓』,但我從未聽過國內有這樣一位侯爵。這不是你的真名吧?」

方索普雙頰燒燙,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上校瞪他一眼,視線回到偵探身上,伸出左手道:「當然不是。這蠢小子你愛叫他什麼都無所謂。哼!」

福爾摩斯將收據存根遞給他,微笑道:「他不是蠢,只是忠心罷了。我看他走路的模樣,就曉得他確實傷重,還大老遠來蘇格蘭救主……你該慶幸教授有這麼忠心的手下,莫蘭。」

莫蘭再低哼一聲,道:「忠心有什麼用?要有腦袋!」對徒弟低喝道:「抱教授起來!」

方索普忙將雙手擦乾淨,往前欲抱莫里亞蒂,而上校則趁他伸臂前抱時,從他褲袋取出一些子彈。莫蘭先將部分子彈塞進自己褲袋,又取下背負的狙擊槍裝彈,表情淡漠而篤定,彷彿同樣的事他已做過千百萬遍。好厲害……隨扈在心裡讚嘆道。受傷如此之重,還能冷靜地將槍擱在大腿上,裝好子彈!若我有朝一日也能像他那樣就好了……

「看什麼看?」方索普一震驚醒,只見莫蘭已裝彈完畢,瞪著他,不耐煩的道:「你不抱他起來,我如何穿回軍服?教我赤裸上身跟黑手黨打?」

侯爵尷尬地「唔!」一聲,將莫里亞蒂抱起,低頭望著臉上全無血色,而胸腹血漬擴大的教授,乾咳一聲,小聲的道:「主人亟需醫療照護,但斯通黑文沒有醫院,你……你打算怎麼辦,上校?」

莫蘭剛甩掉軍服上的鴨糞草屑,重新將它穿上,聞言望向偵探,淡淡道:「你在地牢時,不是說要找專業醫生?這可是槍傷。任何醫生都會報警的。除非……你弄到手術器材,我自己來。」

福爾摩斯神情一愣,隨即沒好氣的道:「就算你懂縫合傷口,可你也被折磨了大半天;看你的勾傷,還中了麻藥,手不會抖嗎斯通黑文既無醫院,我到何處去弄手術器材?」

莫蘭湛藍眸透出鬼火般的幽沉,緩緩道:「那請你通知令兄,安排特快車送他到愛丁堡或亞伯丁的醫院救治,我則向警方自首。」

「不要!」方索普失聲道。

莫蘭瞪他一眼,似怪他忘了佯裝語聲沙啞,視線這才回到一臉驚詫的偵探身上,低沉的道:「教授傷重,不能再拖;無論我是否被迫,終究是朝他開槍,自該受國法嚴懲,死不足惜。侯爵他是個好孩子,不像我滿手血腥,還望你莫要向警方揭發他,他會暗中看顧教授的。我抓過你,這次就當還命給你,恩怨兩清。」

「說什麼呢!」偵探喝道,灰眸卻透出少許慌亂,似不滿上校如此決定,又不知該如何是好「我會助你們帶他到醫院去的,屆時……屆時就說你們結伴行獵,而他遭子彈誤傷,不就可蒙混過關?莫里亞蒂極為倚重你,若他醒後曉得你將受絞刑處死,定以為是我害你──」

「砰!」

一發子彈震得福爾摩斯飛跌出去。方索普以為他被打中了,直到下一秒看到偵探勉力爬起,按著被子彈灼焦的領口,才明白他逃過一劫。兩匹馬也為這一槍驚得人立而起,狂嘶刨蹄;其中一匹更掙脫繮繩,奔得不見踪影。

「進來!」莫蘭低喝道,背倚木柱,撐起狙擊步槍,右膝跪地,坐在腿上,雙目如鷹掃視遠方。方索普忙將連滾帶爬的福爾摩斯拉進鴨寮,但他只剩一隻手抱著莫里亞蒂,極為吃力,不覺呻吟。下一刻忽聽教授微弱的道「侯爵……是你嗎?」

「是我,主人!您別說話,不然──」方索普忙道,話還未完,便聽子彈「咻咻」襲至──完了,我太靠近外面了!主人和我的側臉已暴露在敵人槍口下!

一隻勁瘦的手扯著他西裝後領,將他往後摔,摔倒在剛進鴨寮的偵探身上。「退後!」莫蘭低喝道,瞇眼吐氣,扣下扳機。

「砰!」

方索普忙支起上半身,遙望見岸邊幾道持槍灰影中,其中一人濺血倒地,不禁喝采道:「好!」

「真不簡單哪,你的上校!」福爾摩斯搖頭道,抹去額髮上的泥塵鴨糞,翻身坐起,望向於殘破寮頂灑落的日光下端槍殺敵,眼神悍銳,剛毅如古羅馬戰將雕像的莫蘭:「隔那麼遠,他又負傷遭虐,竟也能一槍命中。」

方索普全身熱血沸騰,忘了師傅警告過他不可多話,叫道:「那有什麼!你沒見過他在訓練我時連跑幾公里,剛停下時,一槍便可射中八百公尺外的枝頭飛鳥,那才真厲害!換了是我,連鳥羽毛都擦不到,更別說──」

「安靜!」莫蘭叱道,語調轉沉:「警方來了。」

侯爵大駭,本能地伏低身子,待瞥見上校和偵探全一臉不屑,才稍抬頭,小聲的道:「在……在哪裡?」

「你沒聽到馬蹄聲嗎?大概六百公尺外。」福爾摩斯沒好氣低語道,旋即望向莫蘭:「真沒想到莫里亞蒂會有這麼膽小的手下。你說得對,腦袋比忠心更重要。真不明白法比奧他們怕他什麼。」

「怕他的槍法,那是我教的,但膽小呆笨是先天的,我可教不來。」莫蘭淡淡道,收槍就要出去。

「你做什麼,上校?」方索普大驚道,一躍而起,將他拉住。

「警方大老遠望見黑手黨人中槍後,餘下黨徒抬著死者撤離,也曉得那一槍是鴨寮裡有人開的。」莫蘭低沉的道,而蹄音彷如擊鼓,震動荒原而來,似已迫近至四百公尺外:「我若不出去自首,他們定會進來搜,就會發現你;你到裡面去,趴在地上,跟鴨子待在一起;條子嫌臭,又急於救活教授,定不會細搜全寮。待我被他們押走,偵探也抱著教授趕赴醫院後,你就可出來了。」

不!方索普在內心大叫道,熱淚奪眶而出,貼緊面具流下雙頰。福爾摩斯瞧了他一眼,搖頭道:「不需要如此。莫里亞蒂若能醒來──」低頭一瞥重新失去意識的教授,「定也不願你因朝他開槍而遭起訴,無論罪名是行獵誤傷又或為人脅迫開槍。他不會希望你留下犯罪紀錄而名譽受損。」

「那你說該當如何?剩兩百公尺了。」

你們躲到裡面去。雷斯垂德他們我來應付。」

「你會胡說八道騙自己的戰友,掩護我們這群死敵?我就不信!」

「相信我,莫蘭,就這一次,為了你的教授。」偵探輕輕道:「好嗎?」

莫蘭瞪著他好一會兒,直到蹄聲迫近至整間鴨寮都在震晃,才略一點頭,沉聲道:「別騙我,否則我會把條子全都宰了。」

「不會騙你的,莫蘭。別擔心。」偵探微笑道,隨即躍出鴨寮,整理一下西裝及襯衫領口,朝五十公尺外馳來的大隊人馬揚聲道:「見到你真好,雷斯垂德!」

方索普此時已抱著莫里亞蒂,強忍腿痛,爬至鴨寮深處,而那群遍體絨毛的小鴨立刻圍了上來,「啾啾」直叫,吵得他耳朵發疼。他邊輕撫鴨絨,邊祈求教授千萬別又醒來說話,教警方聽見。

莫蘭負槍爬至他斜後方半步處,蹙緊濃眉,顯然對自己重新遭數百隻幼鴨包圍大感不滿,只是強忍著未發作。他忙以脣語道:「你忍一忍,上校,別亂動。他們……他們不會進來的。」

莫蘭一揚眉,以脣語沒好氣的道:「我才不會『亂』動,方索普──我曾為了狙擊敵手,躲在發霉陳舊的衣櫃內十幾個小時不動,區區幾隻鴨子算什麼?專心聽偵探講話!省得萬一他出賣我們,我們還來不及逃。」

「喔!對……」方索普以脣語匆忙道,稍抬頭,視線越過七公尺外上校先前背倚的木柱,望向鴨寮外的幢幢人影。由於相距略遠,他只看到不少穿制服、戴警帽的人下馬迎向偵探,而無法確定誰是雷斯垂德,只能猜測是最矮的那位。

怎麼是你,福爾摩斯?」雷斯垂德愕然道,大力一拍偵探肩頭,低頭審視他為子彈灼焦的領口「所以剛剛黑手黨人射的是你?你來這荒郊野外做什麼?」

「喂!別把我老家叫成荒郊野外,雷斯垂德。」一名人高馬大的警探開口道──方索普也有蘇格蘭血統,一聽就知那是出身蘇格蘭的麥克唐納警探。

「這裡確實荒涼,」另一名警探點頭道騎了半小時的馬,都還沒見着幾個當地居民呢!」

「莫頓說得沒錯。何況你是亞伯丁人,又不是斯通黑文人。」第四位警探和福爾摩斯握手,頭卻轉向麥克唐納,嘻嘻笑道:「我們可沒批評你的故鄉。」

麥克唐納哼了一聲,似不想就這議題糾纏下去,道:「你怎知剛才槍擊福爾摩斯先生的人是黑手黨?」

「前年在威尼斯,我可是遭他們百般凌虐,差點就被宰掉!他們總愛穿灰西裝招搖過市。」雷斯垂德嚷道:「不信你可在附近找找,看有沒有差點擊中他的那顆子彈!我敢說是義大利出品的。」

「找到了,在這兒!」莫頓叫道,指著其中一根寮柱「它卡在柱子裡。把它挖出來,帶回去當證物吧!也許跟謀殺案有關呢!」

方索普心臟一緊,忍不住緊握莫蘭的手,而莫蘭沒有掙脫。「謀殺案?這裡會發生謀殺案?」偵探訝道,語氣一聽就有些心虛。

雷斯垂德和第四位警探互覷一眼,沉聲道:「先前我們遠遠望見有人從鴨寮內一槍擊中岸邊那群黑手黨人。那是你做的?」

方索普心臟躍至咽喉,閉上雙眼,不敢聽下去,但偵探的嗓音仍射進他耳內「不然呢?你有看到別人嗎?還是你和蘭諾爾以為我槍法平平,不可能一槍命中,嚇得他們驚慌逃竄?」

「恐怕您根本沒打中,只射到岸邊石塊,而黑手黨是見着我們大隊人馬趕來,才驚慌逃竄的。」蘭諾爾笑道,引得身後眾警員大笑,夾雜偵探的「說什麼呢,蘭諾爾!」的沒好氣叫聲。

「這倒是。畢竟雷斯垂德告訴過我們,您唯一有機會練槍的所在,便是221B起居室那面牆。」麥克唐納也笑道,語調不再那樣低沉嚴肅了。

「你把我的事告訴過多少人,雷斯垂德?」偵探大叫道,激動地揮舞雙手,但方索普卻暗自感激──他曉得福爾摩斯是故意把話題岔開,免得警方疑心射死黑手黨黨徒那一槍的另有其人,追查到上校。他望向莫蘭,莫蘭卻仍神色凝重,搖了搖頭,似想說警方沒那麼好騙。

果然下一秒雷斯垂德沉聲道:「你沒事吧,福爾摩斯?總覺得你說話怪怪的。那一槍不像你開的,較像職業槍手的手筆。有人威脅你嗎?那人躲在鴨寮內嗎?」

方索普倒抽一口涼氣,驚恐地看著莫蘭。

「別怕。」莫蘭凝視著他,以脣語淡淡道:「大不了我出去自首,不然就把他們全都殺光。」

「不要!」方索普顫聲道,忘了用脣語,聲音雖小,振盪的氣流卻令鴨群一驚,「啾啾啾」叫著跑了開去。

「誰?」雷斯垂德喝道,同時子彈上膛聲乍響。方索普還來不及反應,莫蘭已把他的頭壓低,壓得他整張臉連同面具全陷進泥土裡;他什麼也看不見,只好暗暗祈求眾警探沒望見他們,否則血肉橫飛的槍戰將無可避免。

「鴨子啦!你瞧不出來嗎?」福爾摩斯沒好氣的道:「我追踪至此時,發現法比奧他們藏身鴨寮內,還受了傷;當我追進來時,他們已逃到岸邊,朝我開槍。之後你們就來啦!裡頭本有一群幼鴨,被嚇得亂竄,可不是什麼黑手黨!

哄笑聲響起。「原來這就是為什麼荒原上一路是血跡和鞋印,直抵岸邊啊!」麥克唐納笑嘆道。

「可是我仍覺得奇怪,」雷斯垂德咕噥道「鞋印看起來是從岸邊過來的,不是從鴨寮外延往岸邊的,而且你瞧這邊還有幾道拖行的痕跡,像是鐵鍊或腳鐐。該不會是黑手黨抓了某人,把他拖往岸邊,然後你來救吧?不然打電話到愛丁堡報案的又是誰?」

「不是我,雷斯垂德。」偵探立刻道:「我從未致電你們。我是和華生一起來的。他去亞伯丁為一位長年痛風的伯爵診治,而我在途中發現黑手黨的踪跡,跟過來看他們玩什麼把戲。」

「早說嘛,福爾摩斯先生!」蘭諾爾笑道「那古堡內那樁案件定非你做的了。」

偵探訝道:什麼案件

眾人對話聲轉微遠去,顯然福爾摩斯刻意引他們走到離鴨寮較遠處交談,以免警方再懷疑寮內有人。五分鐘後,馬蹄聲驟起、遠去,接著偵探的腳步聲移近,連同嗓音傳來「好啦!可以出來了。他們已前往鄧諾特城堡查案了。」

方索普連忙抬頭,拍掉滲入面具側邊、黏住下巴眼角的泥土,這才省覺西裝及襯衫已汗溼貼背。「剛……剛才真險。」他吁出一口氣道,望向對方,希望那雙灰眸能明瞭他黑褐眸透出的真心感謝:「非常謝謝你拚命掩護我們,福爾摩斯先生。只是我不明白,這樣做對你有何好處?」

福爾摩斯微笑道:「能與你的主人絞盡腦汁再鬥下去,這好處還不夠?倫敦沒了莫里亞蒂,可就成了極其乏味的城市了。」

「別聽他的。」莫蘭冷冷道,單手抱起教授,另一手則緊握狙擊槍「他是怕若出賣我們,我會在槍殺所有人後,把他也宰了而已!幫我抱著教授,侯爵。」

「喔!好的,上校。」方索普忙道,接過莫里亞蒂。

「我去把馬追回來,讓你抱著他騎,否則偵探騎馬,我們走路,到天黑也到不了斯通黑文。」莫蘭沉聲道,旋即負槍竄出鴨寮。

周遭氣氛一時放鬆許多,風「啪啪」拍拂寮頂的聲響清晰可聞。方索普望著上校遠去的背影,忽覺萬分疲倦;然而,他再渾身無力,也不敢讓教授躺回骯髒的地上,只得背倚另一根柱子坐下,讓莫里亞蒂臥在他盤起的雙腿上。

「你也很厲害。」福爾摩斯俯瞧著他,淡淡道:莫蘭是逐漸信任我,才會讓你陪莫里亞蒂跟我在一起,但他也相當信任你,才放心把教授交給你。」

侯爵不知該說什麼,點了點頭。

「你當莫里亞蒂的隨扈多少年了?你聲音蠻年輕的,頂多小我幾歲。」偵探隨口問道,雙手插進西裝口袋。

方索普本想回答「六年」,卻省起上校的叮囑,忙道:「這個……不便透露,很抱歉。」

「侯爵地位崇高,你卻不在家享清福,跟犯罪帝國的老大和老二東奔西跑,還忍受莫蘭那樣斥責,真不簡單。」福爾摩斯徐徐道「我確渴望知道你的身分,但你既不願見告,亦屬無妨。也許未來我們會生死相搏,但至少在此刻,你是我的戰友,就像上校一樣。」

方索普內心流過暖意,低聲道:「但願未來我們不會有拔槍相對的時刻。」猶豫一下,小聲的道:「可以請教你諾伯里的事嗎,福爾摩斯先生上校那時為何救你?」

「他本來只想救赫德森太太,沒料到我也在洞穴裡。我雖看不見你的表情,但你會這樣問,該是疑心他有否背叛你的主人,投向我這邊吧!」偵探狡黠的道,朝他眨眨眼:「我保證回到倫敦後,我們還是敵人。你最好幫個忙,別把我在此的事,還有他幫我的事告訴教授,不然莫里亞蒂疑心病比你還重,說不定會恩將仇報,處決他呢!」

「恩將仇報主人……應該不會吧?」方索普喃喃道,但想起莫蘭曾表示自己總有一天會為他取代,而落得舉槍自盡的下場,便深感偵探的遠慮不是沒有道理。「你是敬重上校,才為他設想吧!」他低聲道,透過面具小孔仰望對方:「謝謝你,福爾摩斯先生。」

「你們再聊下去,就要交上朋友了。」莫蘭冷冷的語聲宛如子彈,從左方射來。方索普一驚,抱著教授站起,望著上校牽另一匹馬回到鴨寮外,盯著他道:「我不是叫你少跟他廢話嗎?再亂說話,小心回倫敦後我教訓你!」

侯爵嚇得一顫,差點連面具都掉了,幸好騰出一手及時戴好,小聲的道:「我……我錯了,上校。對不起。」

「你也太苛責他了,莫蘭。」偵探失笑道:「就許你跟我交朋友,不許他也這樣做?」

莫蘭冷哼道:「誰跟你交朋友了?來日教授若下令我朝你開槍,我照樣殺你!」

「喔?」福爾摩斯故作微訝道:「那你欠我的命何時還?我可不想等到下輩子。」

方索普見上校峻容一僵,忙道:「別說這些了!讓主人上馬吧!」

扶莫里亞蒂上馬的過程極其艱苦,加上侯爵又怕被遠處的警方回頭瞥見,及自己一用力便全身傷勢疼痛加劇,不得不小心翼翼;如非上校和偵探幫忙,他幾乎無法完成任務。一刻鐘後,他們並騎而馳,腳下的荒原不斷後逝,如印象派模糊不清的畫作。他左手抱著依舊未醒的教授,右手控馬操繮,雙腿夾緊馬腹;然而,當他望見另一匹馬上全力策騎的福爾摩斯,及坐在偵探身後,斜背步槍,手握另一把狙擊槍的莫蘭時,內心的不安感更為明顯,道:「你該跟我交換位置的,上校!我怕你們同乘一馬,遲早打起來呢!」

「打?目前還不會。」莫蘭冷冷道,始終望向後方,似擔心黑手黨或警方突然現身「閉上你的嘴,專心騎馬,別把教授摔下來就好!」

方索普再不敢多話,只聽福爾摩斯笑哼道:「侯爵你也不想想,他的長處在射擊,不在騎馬;你叫他邊策馬、邊抱人,那他如何轉身開槍?你顧著莫里亞蒂就好,每隔幾分鐘看一下教授的生命徵兆──看他瞳孔對光源的反應,或摸他的頸動脈──就算幫到我們了。若法比奧追來,上校會收拾他。你不必擔心。」

「就跟你說他很蠢。」莫蘭低道:「現在你信了吧?」

偵探一笑,而方索普雙頰微燙,卻不敢低頭,免得馬失前蹄,摔傷自己事小,若摔散教授,罪過可就大了。「醫治的事如何解決?」他岔開話題道:主人不曉得能否撐到愛丁堡或亞伯丁。」

「說你蠢,你還真蠢。」莫蘭沒好氣的道:「你未想過找華生醫生解決嗎?」

偵探微笑道「我也是這麼打算的。」

「可……可是醫生他不是去了亞伯丁?」侯爵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忙不迭的道:「你知道他去的是哪戶人家嗎?不然你如何聯絡他?」

「他沒告訴我,不過我能推理出來──我在火車上瞥見他大衣口袋裡的名片。」福爾摩斯胸有成竹的道:「我剛剛引警探他們走遠點時,向麥克唐納問那名伯爵的住址──警探和病患同屬亞伯丁人,曉得對方住在何處。到斯通黑文後,你們先帶莫里亞蒂赴酒館,我拍電報叫他來。」

「若醫生已離開伯爵府,豈非聯絡不上了?」方索普擔心的道。

偵探聳肩道:「那就只好聯絡亞伯丁火車站,請他們在月台上找人了。你最好祈禱華生尚未返回倫敦,否則教授必因失血過多兼傷口感染惡化而死,沒別的可能性。」

方索普呆愣片刻,視線移往上校。只見莫蘭左眼仍盯緊遠方海岸,右眼卻始終注視莫里亞蒂,深鬱的目光不曾稍移。

△   △   △   △    

「碰!」門在我身後重重關上。我擦了擦汗,恨不得趕快抵達火車站,進到車廂,脫掉上衣抹汗──我從未這麼緊張過。

這位住在亞伯丁的伯爵出手闊綽,診療費一百英鎊──我是為了這點才出遠門的,因為他暴躁狂野,難以伺候。更慘的是,在診療期間,當我為他注射嗎啡止痛時,他居然全身起疹,呼吸困難,嚇得我手足無措;幸好他妻子使用家傳偏方,救回他一命,不然我就要吃上「醫療過失殺人」的官司了。

以後還是別貪小便宜,乖乖在倫敦替病人看感冒,或動些普通的小手術吧!別再賺這種辛苦錢了……

「約翰‧華生醫生?」

我愕然望去,只見一名身穿郵電局制服的年輕人匆匆跑來,手上揚著一張紙,叫道:「是您吧,先生?有人拍來電報,指定要給來伯爵宅邸出診的約翰‧華生……您是醫生吧我沒認錯人吧?」

我想他大概是從我提著的醫藥包認出我來的,畢竟我外貌不像貴族,又不似僕役,忙道:「我就是。電報給我吧!謝謝。」接過電報,才瞄一眼便呆住。年輕人似未留意我的反應,點頭後離開。

電文內容簡潔,卻透出急迫與緊張:

 

委託人的朋友身負重傷,亟需你協助治療。

速至斯通黑文林中深處的「獵犬、鱒魚與鴨子」酒館相見。

                                                  S. H.

 

是那件案子嗎?我在221B起居室,及前往蘇格蘭的火車上都懇求我摯友允我同去,他卻不願意,還說對方只拍電報找他去。奇怪,他什麼時候在乎委託人的意向了?辦艾琳‧艾德勒的案子時,波希米亞國王可是一開始就要我迴避呢!他卻拉著我聆聽案情。這次為什麼不同?委託人聲明只要他去,他便拒絕我同行;現在人家的朋友受傷,需要醫生了,他又像使喚跟班一樣找我去!我是他的僕人嗎?他全不在乎我已成家立業,也有自己的病人要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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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充及註解原作梗:

 

原作《最後一案》(The Final Problem)裡HM摔下瀑布的絕技,於《空屋》The Empty House)案中提及為巴利茲柔術

 

從原作《斑點帶子》案(The Speckled Band)中看得出H對毒蛇頗有研究,因此我自設他注射過抗毒血清並極耐蛇毒,不然該案中H沒道理和W去委託人家中冒著被蛇咬死的生命危險查案。

 

九連環的梗來自2017年我和好友丹澐去士林科教館,見識到超難解開的九連環,最後由看不下去的館方老爺爺幫我們解開(笑)。當時我看立牌介紹說中國古代和羅馬、威尼斯都有人拿它當鎖,就想在新文中寫下HMoran這對看似絕不可能的敵手組合試圖破解九連環,如今終於寫出來啦!謝謝丹澐約我去玩!

 

關於Moran於諾伯里救HMrs H(一次在山洞,一次在教堂外荒野上)的詳情,見齋主第20篇福爾摩斯同人文《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Part3&Part5

 

Moran所提的失憶藥在齋主第18篇福爾摩斯同人文《血紅假期》Part11中出現過,為MW所下,可令人短期失憶。Moran知道M有此藥,才會對H及阿梅迪歐提到(雖然他手邊沒有,但M身上有,只是他不知道M此時有帶此藥)。此藥在後面連載中M會拿出來用。

 

齋主自設在M匪幫中,所有人都須對領袖M行禮(平常點頭,接令或宣布重大事宜時單膝下跪,犯錯受罰或懇求恩典時雙膝下跪),且須以「您」及「主人」稱之,但對副手Moran不用下跪,只須稱他「你」及「上校」唯獨Moran夠大牌(笑),平常都以「你」及「教授」稱呼M。在此方索普單膝跪MM時,才會被Moran叫他起來。上述規矩在齋主第8篇福爾摩斯同人文(未公開,寫稿中)將詳述。日後(1891M死於瀑布後)Moran接掌匪幫,要求部下全以「上校」稱之而不必喚他「主人」,但仍要對他行覲見領袖的跪禮。

 

My曉得方索普為M做事,並以方索普和Moran來威脅M,最後與M相約要讓HM公平對決,My不得幫H等事(所以My未告訴H方索普是血紅篇中M派去威尼斯將H&My押回倫敦及把寇松滅口的人,當然方索普那時未能成功),詳見齋主血紅假期》Part14結尾(未公開而只收本子)

 

莫頓為原作《臨終的偵探》The Dying Detective案中協助H逮捕兇犯的警探。

 

HL1887年在威尼斯與黑手黨的大逃殺,及L遭黑手黨擒虐的過程,詳見齋主《血紅假期》

 

蘭諾爾為原作《住院的病人》(The Resident Patient)案中的警探,對H親切,也能接受H的推理,但和莫頓及麥克唐納一樣,不像HL有長期合作的深厚交情(因此其他三名警探都以「您」稱呼H,只有L以「你」直呼H)。

 

原作《諾伍德的建築師》(The Norwood Builder)案裡,HW說:「自從莫里亞蒂教授死了以後,倫敦變成了一座十分乏味的城市。」(遠流版四之二,P230)。該案發生於M殞落於瀑布後三年,H返回英國與W重逢時,故而H有此感嘆。

 

原作波宮秘史》(A Scandal in Bohemia)案中,波希米亞國王要求W迴避時,H表示:「要談就兩個一起談,要就不談。」(遠流版四之一,P211),國王才退讓而允許W旁聽。

 

謝謝大家耐心閱讀完Part5

歡迎你們留言分享心得!

黑手黨會任由雙莫及偵探逃離古堡嗎?

下一章除了華生治療教授,及雷斯垂德神推理外,

將展開我於封底畫的火車大劫殺!

且看小福及雙莫方如何對抗殺上火車的黑手黨,

敬請期待Part6

目前齋主部落格小說連載貼文順序暫定如下:

20245月初~歐美場前:莫蘭的承諾》Part6

20245月歐美場後:《偵探母子地下冒險記》Part5(連載最後一篇,結尾未公開,只收本子)

20245月歐美場後:莫蘭的承諾》Part7(連載最後一篇,結尾未公開,只收本子)

20248月:紫珊瑚》7-9

再次謝謝每一位耐心追文的讀者!

多謝你們的支持(鞠躬)!!!

 

閒逸齋主人莫凡 113.5.8. 11:48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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